与柯寓匏书
把别忽已经年,某衰病侵寻①,呕血不已,而尘壒坌集②,去除不能,遂于夏间削顶为僧,自名耐可,号曰何求,更字不昧。行径如是,想足下闻之,不直一笑也。带水暌隔③,令祖母之变绝不相闻,有失奉慰,歉然歉然。
分别忽忽已经多年,我渐渐衰老多病,吐血不能停止,然而世上的尘埃聚集,总不能去除,于是在夏天的时候削去顶上的头发而成了僧人,自己取法名为耐可,号为何求,改字为不昧。这样子的行径,想必足下听说之后,不值一笑了。由于两地分隔,使得你祖母变故的消息无从得知,有失慰问,抱歉,抱歉! 侵寻:渐进发展。 尘壒(ài):尘埃,此处比喻当年清廷的山林隐逸之征召。坌(bèn)集:聚集。 带水:指石门县到嘉善县距离不远。暌(kuí)隔:分隔。
康熙十九年,吕留良为了逃避清廷山林隐逸之征召,不得已而削发为僧。其实他一生都厌恶僧人,不得不逃禅,其内心是极为痛苦的。为了守护气节而态度如此决绝,这在当时渐渐蜕变的遗民群体之中,也极为难得。
足下天性粹美,气宇浑厚,自是远器①,第向来习染深锢②,不易解脱,未免担阁耳。今乃于读礼③静处,奋然发学道之志,可敬可喜。所谓近世学者,患在直求上达,此总是好名务外,徒资口耳,于身心实无所得。至目前纷纷,则又以之欺世盗名,取货贿营进取,更不足论也。要之,真欲为此学,须是立志得尽,下手便做,不但求辨说之长,始得从上。圣贤道理已说得详尽,又得程、朱发挥辨决,已明白无疑,今人只是不肯依他做,故又别出新奇翻案耳。
足下的天性纯粹而美好,气概浑厚,自然是能够担当大任之人,只是一直以来受到外在习气的深度影响,不容易解脱出来,未免耽搁了修养工夫。如今你居丧静处,奋然勃发求道之志向,可敬也可喜。近代以来的那些所谓学者,他们的病患在于直接寻求上达性天之道,这都是好名声的表面功夫,徒然利于口耳之说,对于身心修养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利益。到了目前学者更为杂乱,又以那些表面功夫欺世盗名,用各种货色贿赂谋求进取之道,这就更不用说了。概要而言,真想要从事求道之学,必须要立志在根本处,下手去践行,不能只求在论辩上擅长,才能得以提高修为。圣贤的道理都已经说得很详尽了,又得到二程、朱熹等人的发挥、明辨、决断,已经明白无疑,今天的学人只是不肯依照他们去做,故意又别出新奇的翻案说法而已。 远器:远大的气度,能担当大事的人。 深锢:也作深痼,比喻积习难返。 读礼:指守丧,这里指柯寓匏居祖母之丧。
此处所说的“直求上达”等,主要是指明代中期以来影响极大的王阳明心学所谓的直指本心等说法,与佛道玄妙之说的修养方法相近。学者往往喜好谈论这些,然而在道德实践上却做得很不好,所以吕留良对此多有批评,并且强调不要去多谈理论,而要努力从当下就去实践,依照圣贤的话去做,不被新的翻案理论所迷惑。其实每个时代的人,都喜欢新奇之说,不肯踏实地做,这是最为根本的弊病。所谓理论是灰色的,千条万条理论,不如只用一条去实践。
所谓至简至当,岂有外于《四书》《五经》者?只是做时文人看去,只作时文用;为诗古文者看去,只作诗古文用;若学道人看去,便句句是精微正当道理,更何经书之有哉?第程、朱①之要,必以《小学》②《近思录》③二书为本,从此入手,以求《四书》《五经》之指归,于圣贤路脉,必无差处。若欲别求高妙之说,则非吾之所知矣。要之,此事须面谈,非笔墨所能达也。
所谓最简略最得当的道理,难道有在《四书》《五经》之外的吗?只是在写作八股时文的文人看来,只将那些书当作时文的材料来用;在作诗歌、古文的文人看来,只是当作诗歌、古文的材料来用;如果是学习圣贤之道的人看来,便会觉得句句都是精微而正当的道理,此外还有什么别的经书呢?只是二程、朱熹的指要,必须先以《小学》《近思录》两种书作为根本,从这里入手,再去寻求《四书》《五经》的指要、主旨,在圣贤之道的路径、脉络上,就必然没有什么差错了。如果想要另外寻求高妙之说,那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概要而言,这件事情必须当面谈谈,并不是笔墨所能够传达的。 程、朱:宋代理学家程颢、程颐兄弟与朱熹的简称,他们的理学被称为程朱理学,是宋元明清时期影响最大的哲学思想。 《小学》:朱熹及其弟子所编的,教育儿童如何处事待人、洒扫应对进退的启蒙读物。 《近思录》:朱熹与吕祖谦所编的理学入门读本,将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的语录,以十四个类别重新编排。
吕留良进一步又指出,圣贤之道,其实就在文人们熟知的《四书》《五经》之中,不必去找各种杂乱的讲学语录来读。然而在读《四书》《五经》之前,还有必要依照二程、朱熹的指导,先读入门的《小学》与《近思录》这两种书,有了入门的方法,才能更好地理解经典。入门的功夫必须扎实,这一点是所有学习者都必须讲究的,所以必须寻找适合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