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首夜合者一名合欢亦曰合昏木似梧桐枝甚柔弱叶似皂荚槐等极
第十三首
夜合者,一名合欢,亦曰合昏。木似梧桐,枝甚柔弱,叶似皂荚槐等,极细而繁密,互相交结,每一风来,辄自相解,了不相牵缀。其叶至暮而合,故曰夜合。五月花发,红白色,瓣上茗丝茸然。俗呼绒树,一名马缨花。此言“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则是五月盛夏景象。萱草,即萱花,一名宜男,一名忘忧花,草本,五月抽茎开花,有红黄紫三色,六出四垂,朝开暮蔫,至秋深乃尽。《诗·卫风》:“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草谓即萱草,背,北堂,妇人所居。此词首言夜合,继言萱草者,嵇康《养生论》云:“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昔人往往以此两种植物联举,举其一联想其二,又此两种花木皆于五月盛开也。夜合花与萱花,皆日中盛开者,一本作玲珑月,涉下章而误,非是。
词人言夜合,言萱草,皆托物起兴,闺怨之辞也。杜甫《佳人诗》:“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诗经·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两处皆叙妇人离索之感。“闲梦忆金堂”句,颇为费解,俞平伯《读词偶得》中有云:“吾友更曰:飞卿《菩萨蛮》中只‘闲梦忆金堂,满庭萱草长’,是记梦境。”平伯之友都不信张惠言之说,一一驳倒张氏之所谓梦境者,但留此些微余根未薙。余谓“闲梦忆金堂,满庭萱草长”亦非梦境也。何以言之?萱草与夜合同为阶除间物,五月盛开,岂可分别作一是实境,一是梦境乎?“金堂”者即妇人所居,亦即《诗经》北堂之意,词人夸饰之言。美人之楼居则以“玉楼、香阁”等词藻称之,今夜合萱草等皆堂庭阶砌间物,故用“金堂”一个词藻。要之“玉楼、金堂”等皆举居处以言人,中国诗词避免人物之称谓,往往但举居处服饰而言,前已详论之矣。故“闲梦忆金堂”者,即金堂中人有所闲忆,亦即美人有所想念之意。此女子见夜合萱草之盛开,不能忘忧蠲忿,反起离索之感,忆者忆念远人,梦者神思飞越,非真烈日炎炎,作南柯之一梦也。闲思闲想,无情无绪,亦可称梦,亦可称忆。金堂是闲梦之地,在文法上为位置格(locative case),非闲梦之对象,此句因押韵之故,作倒装句法,意谓人在金堂中闲梦,非梦到一金堂也。而夜合之玲珑与满庭之萱草,皆此金堂中所有之实物。
,下垂貌,李长吉《春坊正字剑子歌》:“挼丝团金悬。”眉黛句接得疏远,亦递韵之法。“春水渡溪桥,凭阑魂欲销”情词俱美,惟究与上文作如何之关联乎?勉强说来,则“春水”从上句“远山绿”三字中逗出,但远山是比喻,从虚忽度到实,其犹“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之从实忽度到虚之一样奇绝乎?此皆可以联想作用解释之。但上片言盛夏之景,此处忽曰春水溪桥,究嫌抵触。飞卿《菩萨蛮》于七八两句结句有极工妙不可移易者,如“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之类,有敷衍陈套语如“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时节欲黄昏,无憀独倚门”之类。亦有语句虽工,但类似游离的句子,入此首固可,入另首亦无不可者,如“人远泪阑干,燕飞春又残”“春水渡溪桥,凭阑魂欲销”之类是也。
第十四首
俞平伯云:“隐当读如隐几而卧之隐。”“绿檀金凤凰”即承上山枕而言。檀木所制,绿漆,凤凰花纹。“故国吴宫远”用西施之典故,不必指实,犹上章之“家住越溪曲”也。“春恨正关情”较前章之“春梦正关情”仅换一字,此十数章本非接连叙一人一事,故亦不妨重复。前章言晨起,故曰春梦,此章向未入睡,故云春恨。春恨者,春闺遥怨也。画楼残点,天将明矣,见其心事翻腾,一夜未睡,故乡既远,彼人又遥,身世萍飘,一无着落,不胜凄凉之感。飞卿特以此章作结,不但画楼残点,结语悠远,而且自首章言晨起理妆,中间多少时日风物之美,欢笑离别之情,直至末章写夜深入睡,是由动而返静也。
后记
《菩萨蛮》为唐代教坊及北里之小曲,飞卿逐弦管之音,为此侧艳之词,是以文词施贴于音律者,今唐宋词曲之音奏久亡,惟有平仄律可以考见,则据飞卿之词,除少数之例外,《菩萨蛮》之律应为如下之方式:
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仄。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平。 仄平平仄仄,平仄平平仄。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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